九月在秋季的尾声,过了初秋的静美与秋高气爽与中秋的桂香与繁盛,晚秋就只剩下满地枯黄的寂寥,秋雨也随之而来,秋雨不像夏季的雨来得猛烈又滂沱,晚秋的雨不大不小,能淋湿衣服,但又下不起多大的雨,而且总是断断续续,尤其在山里,斗笠蓑衣是一刻也不能摘,雨水落在斗笠的边缘,又滴落在地上的水坑里。
玉华山脉与满是松树的小崇山不同,山深林密,到处都是笔直的梧桐树和杉树,这些树长得很高,仰头勉强能看到顶,将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都遮没了,偶尔能看见一小片天空,那也是黑沉沉的乌云。
山路都是泥土,被水泡过以后格外难走,打滑不说,一脚踩进掩盖在树叶子下面的小水坑里,有溅起一身的泥水,夹杂了绿和黄两种颜色的树叶在雨水的浸泡下会加速腐烂,季江南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将挡路的野草藤蔓扯开,水流拍打着河岸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应该很快就能到栈道口。
玉华山山势多变,奔腾的若水穿插在整个山脉当中,不知多少辈以前,有人在峭壁上凿出石洞,插入粗壮的树干,再在这些露在山壁上的树干上铺陈木板,以铁钉钉牢,就这样,一面绝壁,一面水面,呼啸的若水就在脚下,大声叫嚣着,随时准备吞没失足掉下去的人。
这样的栈道在玉华山中随处可见,拨开草丛,奔腾的河水就在眼前,浪花翻涌着,河的一侧就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就是狭窄的栈道。
季江南深呼一口气,从山石的夹缝中进入栈道。
在小商山跟着袁晓学了近三个月的轻功,不止轻功见长,抗揍抗摔的能力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鹤舞清风”是搭配袁晓成名绝技“控鹤擒龙”使用的,与另外的“白鹤亮翅”“风声鹤唳”三招一起,就是袁晓一手精妙绝伦的鞭法精髓所在。
袁晓的名气里,最大的成分就来源于这套独特的身法轻功,号称独步天下。
后来季江南也跟他说起明东流所使用疑似“鹤舞清风”身法一事,袁晓听后嗤之以鼻,说那不是轻功,准确来说是一种秘法,耗损自己的大部分元气和内息,将速度在短时间内提到顶峰,但使用起来消耗极大,且因为本身并不具备极速身法的根基,使用过后对筋骨损伤极大,用来逃命倒算得一绝,但若作为日常使用,贪图极速身法的捷径,到后期轻则气脉受损,重则筋骨寸断,武人若是断了筋骨,那就和砧板上的鱼肉无异。
如此得不偿失的秘法,不如不要。
袁晓也大方承认,他的轻功身法来自十万大山,多年以前,他也是抱着长生的念头奔赴白玉京的人群之一,虽然为曾见到白玉京,但偶然得了这套身法,并以此身法为基自创出别出一个的鞭法,而这套名为“神仙踪”的秘法,也是一同得的,但他看过以后觉得这秘法十分鸡肋,随手将之丢弃在路边,至于为什么会辗转到明东流手里,他就不清楚了。
和“鹤舞清风”相比,“神仙踪”的入门就简单得多,基本有点武道基础的人都能学会,但这种拿命去换速度的,还当真少见。
三个月的磨练学习,季江南初步掌控“鹤舞清风”的第一层轻功身法,这段时间也理解了为何当初方唯玉会偷偷逃跑,这套身法的入门极难,学习这套身法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即便是现在的方唯玉,也不过学到第三层,要做到真正的鹤舞清风,至少再学个三五年,才勉强算是及格。
季江南自然不可能学到袁晓口中的及格,单他这三年又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他劝退了。
虽说只是学了点皮毛,但就算是这点皮毛,也足够他用了。
这三个月把季江南身上的伤全都养好了,眼见已经深秋,为赶在明年的七阁大比上赶回七剑门,季江南决定向袁晓辞行,去蜀中把陆皓尘找回来。
袁晓很不满季江南才学了点皮毛就敢出师,但碍于老友面子,忍着没发作,在季江南屁股上狠踹了几脚解气。
于是季江南连滚带爬的下了小商山。
去宸王府向季怀远辞行,又一一向一众朋友告辞,一人一剑离开了汴京城。
季江南找人给泠泉重新做了一个剑鞘,总算不至于每天用麻布裹着,那两截断掉的松云鞘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听说李疏桐已经回了齐州,后来又听说宸王像晋皇请旨赐婚,晋皇已经应允,赐婚李氏长女李疏桐为宸王正妃,明年二月完婚。
宸王府中正妃之位空悬多年,终于要赢来它的女主人。
世子爷夏侯麒得知乐得哈哈大笑,给王叔贺完喜,带着仆从前呼后拥马不停蹄的赶回盛京,王叔有正妃了,他就可以去从军了!爹爹这回可没话说了吧!
山壁上的栈道不好走,尤其是下过雨后,河水呼啸的声音就在耳畔,令人胆战心惊。
季江南紧贴着山壁,小心翼翼的走过栈道,玉华山之险,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来自于脚下的若水河,栈道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大段栈道上的木板脱落,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树干横在中间,饶是季江南走的极为小心,还是免不了脚下一滑,因为长时间处于被袁晓冷不丁踢一脚,反应速度很快,抢先一步捞住横出的树干,看着下方溅起白色浪花的水流,季江南不由得一阵眼晕,连忙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再次爬上另一端的栈道。
雨逐渐小了,山上却笼罩这一层越来越浓的水雾,山势隐在其中,隐约可见一点峰峦的形状,雀鸣啾啾。
当脚踩在大地上的一刻,季江南一直紧悬这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些,雨天行栈道,真不是一般的难走。
这里已经逐渐接近山顶,很奇怪,明明山顶上水雾最多,山下下着不小的雨,山上的反而只飘着一些细如牛毛的雨丝。
雾太大了,这里应该是布满苍松翠柏的,可现在能看见的地方就只有一小块,季江南沿着有行人走过的地方小心的走,看不清路,最好走得小心一些,走了大半天,腹中饥饿,季江南从包囊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还好,没被淋湿,油纸包里是五个芝麻饼,和一些干粮,进山就有食物,季江南到不担心自己被饿着。
啃了两口芝麻饼,季江南觉得有东西在看他,转头一看,旁边的树枝上蹲着一只灰色的小猴子,浑身湿漉漉的看着季江南。
季江南看了一眼手里的芝麻饼,大方的撕了一半丢给小猴子,小猴子很机灵,接了饼,闻了闻后尝试着咬了一口,吃得很是认真。
季江南见状一笑打算继续走,才抬脚斗笠上就被砸了个东西,一个干枯的松果掉在地上,季江南转头去看,小猴子一手拿着芝麻饼,一手抓起一个干松果砸过来,龇牙咧嘴的又蹦又跳,最后向季江南展示了自己的红屁股,而后跳向了另一棵树。
季江南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猴子给嘲笑了。
“好啊!我请你吃芝麻饼,你往我脑袋上丢干松果,看来今天不抓住你是不行了!”季江南捡起地上的干松果,笑眯眯的开口。
转身一个跳跃,站上了树枝。那只猴子还蹲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方,听见响动,看见季江南追上来了,吓得立刻扭头就跑。季江南罕见的玩心大起,追着这只小猴子在树林里到处乱窜。
小猴子速度虽然不慢,但对于跟着袁晓学了三个月轻功的季江南来说,压根不是问题。很快把小猴子从树上揪了下来,小猴子吱哇乱叫,对着季江南的脸一顿挠,季江南才一松手,猴子又跑了。
跑出这一片小林子,季江南看见前方雾里站着个人影,季江南立刻住了脚,在山里遇见外人,不管是什么来头,警惕为第一位,玉华山脉经常有商队路过,山中也有着几伙名气不小的土匪,小心为妙。
“在下只是路过,无意惊扰阁下,告辞!”季江南拱手客气道。
那人咦了一声,听声音却是个女子,雾中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来人慢慢走近,季江南凝神以待,当对方的身形完全暴露出来时,季江南的脸色又一瞬变成错愕。
从雾中走出来的人一生青蓝彩衣,裙腰上缀着一圈银色饰物,颈上带着银色流苏项圈,衣衫上绣着五色彩线,手腕和脚腕上都挂着一串银铃,行走之间铃铛声动,清脆悦耳,一顶苗帽之下,是一张明媚的少女脸庞,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肤如凝脂,眼瞳又大又亮,像深山里的溪流,额前一串银流苏轻轻晃动,愈发衬得少女容颜娇美。
少女从雾中走出,伴随着铃铛声阵阵,眼中亮起一抹明亮的光,笑容在脸上绽放,刹那间满山秀景都失了颜色,她像山中的精灵,是大山的灵气所酝,是清澈山溪所养。
季江南愣在当场,惊醒后又匆匆挪开目光,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了两分。
“季江南!好久不见。”少女欣喜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