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就赌一赌,看你能不能活得过三日!”
赤尻马猴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身都是凶戾怨毒的气息。
因为他不明白,人族只是猴族的一个分支,为什么要有这么强的优越感。
即使拼着耗尽寿元,都要逼得各大族群跪下。
实话实说。
他直到现在都不确定嬴无忌究竟是想走运朝王道,还是想成就长生霸业,因为他真的看不清嬴无忌这个人。
但他无比笃定。
嬴无忌对自己这些妖王无比霸道。
要么跪!
要么死!
而他。
赤尻马猴。
不想跪!
与他一样,金翅大鹏与覆海魔蛟也不愿意跪。
他们站在妖域食物链完这句话。
他死死地盯着凰女。
这场大战,很长一段时间,胜负手都在凰女身上。
凰女没有说话,没有整理伤口,只是任殷红的血液顺着残破的神凰羽衣流淌。
她面色有些阴翳,低垂的目光阴晴不定。
显然并非完全把巨猿的话隔绝在耳朵外。
不管嬴无忌心中究竟什么想法。
今日的局势,的确已经将自己推到了最为被动的局势。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振了振翅飞到嬴无忌的身边:“你还剩几年寿元?”
嬴无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隐瞒:“七年吧。”
“停手吧!”
“停手?”
“嗯!你说过要留最后一口气的。”
“那下面怎么办?”
嬴无忌指了指地面,人族军队虽然已经稳住了局势,但都是用人命换来的,若自己停手,让三圣腾出手,地面一个活人都不会留下。
就连那些选择停战的妖王大妖,也会被一一清算。
所以听到凰女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愤怒。
凰女神情微黯,指着自己不断渗血的伤口问道:“那我怎么办?”
嬴无忌定睛看去,她浑身血肉模糊,但与其他生灵的伤势不同,她的伤口看起来不狰狞,却有种崩碎的幻灭感,那些离体的血肉,似乎化作一缕缕无色的铭文,隐入虚空之中。
甚至连她的身影都有些变淡了。
面对玩命的三圣,她也不得不玩命。
这种代价,简直不堪忍受。
嬴无忌甚至怀疑继续打下去,她会走自己前头。
他明白了凰女的意思。
自从颛顼印出状况,她就一直是自己的盟友,从头到尾只有付出,除了王后身份带来了些许实力提升,她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反而屡屡置身于险地。
她没有对不起自己。
能走到现在才停下脚步,已经很讲义气了。
嬴无忌目光温和了许多,笑着问道:“你不信我?”
“信!”
凰女眉眼低垂:“但我不能完全信!我于规则之中孕育,便是为新秩序而生,人族百姓的生死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
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重要。
但我只为新秩序而生,甚至都不能算作完整的生灵,我的一言一行甚至情绪,都只是为了新秩序能成。
我,我……我没有办法证明花朝还未掌握增补寿元的能力。
今日之事。
有可能让我置于绝境。
于新秩序而言,继续为你死战,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项。
所以……
为了我这个盟友,停手吧!
我会全力护你逃离,看着你入圣成祖。”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目光有些躲闪。
有种背叛的羞耻感。
妖族三圣屏气凝神。
老实说!
他们也很混乱。
不清楚嬴无忌究竟想不想入圣成祖。
也不清楚嬴无忌现在究竟有没有掌握长生之法。
他们对凰女的心理攻势,终于起效了。
但又没有完全起效。
凰女从嬴无忌的战线上偏离了出来。
却给出了一个全力帮嬴无忌逃离的选项。
若嬴无忌同意,自己的任务就变成了如何才能拦截嬴无忌并且杀掉。
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嬴无忌看着她躲闪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微微笑道:“这世界上证有很简单,但证无的确很难,就好像我没有办法向外界证明我这个乾王跟你这个乾后其实并没有肌肤之亲一样。
你这么选择,并没有错。
你没有欠我,反倒是我欠的你。
所以说,你不用愧疚!”
“嗯?”
凰女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嬴无忌笑着补充:“还有!你是完整的生灵,并非新秩序的傀儡,莫要一直暗示自己这些,容易魔怔。”
凰女急切地问道:“所以我的建议,你同……”
“不!”
嬴无忌摇头:“我不打算走。”
凰女:“……”
嬴无忌笑道:“你去一旁养伤吧,主动权仍旧在你手中,我会证明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凰女有些慌:“那你呢?”
“三个老杂毛而已!”
嬴无忌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办他们!”
说罢。
右手轻挥。
凰女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了二十丈。
这股力并不强,但凰女抿着嘴唇,并没有反抗,任由他将自己送到了观众席。
一时间,目光已经复杂到了极点。
看到这一幕。
巨猿顿时一阵狂喜:“哈哈哈!嬴无忌你可真是够种,你当真以为只凭你自己,就能同时对付我们三个?”
终于把凰女劝退了!
这下就算嬴无忌已经掌握了长生之法,也绝对不能在三圣联手下撑不了一刻钟。
嬴无忌摇头一笑:“看来姬宏真的对你们藏了不少东西,你们……可知道我老师传授了我一招绝学?”
巨猿眉头紧皱:“老师?你哪里来的老师?”
嬴无忌没有说话,只是擎起手臂,右手猛得虚握,厉喝一声。
“结阵!”
只是一瞬间,地面上便有几道气息瞬间暴涨。
以人为阵基,瞬间形成了一个玄奥而庞大的阵法。
将地面上数万生灵全都笼罩在内。
庞大无比的大阵,仿佛已经自立了天地,内里一切规则仿佛都被嬴无忌攥在手中。
却又能从大世界的天地中疯狂汲取能量。
眨眼之间。
夜空便已经阴云密布。
酝酿着滚滚雷电。
这恐怖的力量让巨猿惊骇欲绝,飞快散去法身,变回马猴模样,生怕躲不过这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雷电。
另外两圣同样如此,神色中满满都是惊恐。
这神通他们可太熟悉了,因天就地和绝地天通,他们可见过嬴无忌用过不少次。
可联动起来,还真是第一次见。
聚人势,引天威。
处于阵法核心的嬴无忌,威势已经暴涨到让所有人都惊恐的地步。
右手电光闪动,随时都能将天雷引下来。
而他的目光,则是戏谑地打量着眼前的三圣。
悠然道:“这一道雷下来,你们其中的一个可能会死!”
这是二星老丈人临终前教会他的最后一招。
以人成阵,强夺天威。
控阵和结阵的人实力都能暴涨一截,每个人的攻势都会变强许多。
唯一不美的事情。
那就是阵内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对控阵的人造成消耗。
没有颛顼燃血术这个等级的秘术,再天才的人都不可能把这个阵法用出来。
上次二星老丈人为了教学,直接掏空了所有寿命。
那次只是常规的乾国军队。
现在附近的人族高手已经都赶到了,无论数量还是精锐度,都远超当年,消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三圣:“……”
冷汗扑簌簌地流下。
但惊恐归惊恐。
赤尻马猴仍然保持着清醒,盯着嬴无忌那温和了不少,却随时可能再度暴涨的血焰,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嬴无忌怕是真的没有掌握长生之术,不然这种杀招对他根本就是随便使用的,又何必拖到现在?
他神情狰狞道:“这么强的杀招你留到现在才用。这一道雷下来,我当然扛不住,但你应该也耗不起吧?”
这句话,瞬间给了另外两圣安慰。
嬴无忌却只是笑了笑,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对啊!我耗不起,这一雷下去,我还真会原地去世,所以你们谁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呢?”
赤尻马猴:“……”
金翅大鹏:“……”
覆海魔蛟:“……”
他们都沉默了,彼此对视了一眼,嘴唇都下意识动了动,却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在场三位,谁都不是为了他人奉献自己的主。
嬴无忌这随即挑选一个幸运观众同归于尽,属实击中了他们心中的弱点。
送死,盟友去。
妖仙,我来当。
谁不是这种想法?
一时间,三圣脸色已经纠结到了极点。
难道就任嬴无忌这么拖下去?
不对!
还是不对!
赤尻马猴眯了眯眼,现在局势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赌命,限制的是双方,但对于地面上的人族军队来说,却好像只有增益,但嬴无忌还是拖到了现在。
说明什么?
他低头看向众妖:“还愣着干什么?先把人杀干净!”
众妖闻言,都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
这漫天雷云骇人得紧,他们也怕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刚才都选择了停手。
赤尻马猴怒声道:“区区一道雷,能同时劈几个?你们一起动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怎么,觉得自己命已经贵重到让嬴无忌主动换命的地步了?”
此话一出。
杀声再响。
这完全由大妖和妖王组成的骇人妖潮再度狂躁了起来,结阵之后的人族军队防线又强了许多,却还是只有防守的份。
嬴无忌目光微凛,没有说话。
赤尻马猴看着他周身旺盛不少的血焰,不由嗤笑了一声:“看你的样子,这般燃血应该比刚才还要更快一些吧!”
嬴无忌撇了撇嘴,没有跟他搭腔的意思。
的确比跟凰女联手的时候消耗快。
但总比一人被三圣联手虐杀要强。
本身就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求就别那么高了。
颛顼燃血术,实在让人又爱又恨,这一直氪命的谁不定会有惊喜!”
李采湄不解:“啊?什么意思?”
赵宁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李采湄有些疑惑,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多问。
提着裙摆,便匆匆回到了自己卧房。
找到南墙,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因为南墙上,只挂着一件物什。
那就是李采潭的画像。
“这……”
她不明白赵宁口中的惊喜是什么意思。
只是看着这幅李采潭的画像,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姐姐她……走好久了。
峥儿出生之后,她好像只见了大外甥寥寥几面,然后就跟吴丹去了吴国,再回来的时候,已然是香消玉殒。
如今峥儿已经成了一个俊朗的小伙,不知道她这个当大姨的再见面还能不能认出他。
可惜。
应当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毕竟这新秩序……哪还有丹青妙术的一席之地。
她眼帘低垂,有些悲从中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人影忽然闪过。
“哟!不容易啊!这么久,终于思念了姐姐一次。”
“啊?”
李采湄听到这个熟悉却又久远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只是一瞬,眼圈就红了。
她看了看眼前女子,又看了看墙上空白的画卷,高兴得手足无措。
“姐,姐姐?你怎么,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画卷上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你想我,我就出来了呗!”
李采潭笑吟吟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妹:“你现在看起来可没我年轻了,不过没变丑。就是变成了小妇人,整日思念的都是你的相公,居然过了足足七天才想起我这个姐姐来。”
李采湄没听出她的埋怨,全然沉浸在喜悦里没有挣脱出来。
她攥着李采潭的手,触感无比真实:“姐姐!那你这次出来,是不是就不回去了。”
“那肯定不会!”
李采潭指了指墙上空白的画卷:“你没那么想我的时候,我就回去了。”
“啊?”
“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只能说我已经死了,但没完全死,你想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可能直到这世上没人思念我,我才算真正地死了吧?”
“哦……”
李采湄有些似懂非懂,握着李采潭的手想多问几个问题,却发现李采潭在一步一步朝后退,似乎正在被空白画卷撕扯。
她大惊失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没有不思念你啊!”
李采潭面色有些尴尬:“话是如此不假,只不过好像有另外一个人更想我,有些思念成疾了,连着七天跑都跑不掉。”
李采湄愣了一下:“你说是吴……”
“我一点都不想去的。”
李采潭扶额:“我看见他夫人和几个儿子就烦,当然我看见他也烦,你下次见花朝的时候帮我问一下,怎么样才能躲在画卷里面不出来。”
“你真不想见他?”
“也没有。”
“……”
……
田垄之上。
花朝手持画轴,在前方静静地走着,踩着刚刚收割完毕的麦秸茬,脚步看起来颇为自在,神情也相当从容。
只是攥着画轴的手指有些发白,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在她身后。
一对夫妇正挽着手紧紧跟着。
妻子美貌动人。
丈夫却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看着花朝的背影,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就是说不出话来。
“花朝!”
妇人有些埋怨道。
“啊!”
花朝如梦方醒,连忙转过头,看着罗偃有些紧张的目光,她强装出来的镇定消融了不少。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了指这千亩良田,笑着说道:“这就是您心心念念的盛世!”
罗偃有些受宠若惊,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了点头。
“真好!”
……
野山。
嬴十三刚刚养好伤,就回到了自己隐居的小木屋。
他刀劈空间的神通无比纯属,第一时间就冲进了妖王堆里。
结果养了七天的伤,伤口才基本愈合。
余生应当已经没有什么事了。
可以与画作伴,直到入土了。
不过得想个办法把胡糊糊撵走。
太闹腾了。
却不曾想,还未推开门,就听到了胡糊糊抱怨的声音。
“姐!你是不知道,那个嬴十三快讨厌死了,每天就知道拉着那张臭脸,好像谁稀得看他一样。我给你说,男人得治,以后就算他想你,你也不能轻易出来,得让他急,知道不?”
“吱呀!”
门开了。
嬴十三看着胡糊糊对面那个更年轻娇俏的少女,整个人都呆住了。
“翠花?”
“十三!你,你回来了?”
四目相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
鲲鹏之尸。
“醒了?”
“嗯!”
“还挺讲义气啊,一开始你劝我停手,我还想跟你绝交来着。”
“我这不是义气,我只是选择更有利于新秩序产生的选项。”
凰女认真地解释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把我当生灵,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秩序推动机器而已。”
嬴无忌嗤笑一声:“那新秩序已经建立了,你任务已经完成了,要不要死一死?”
“我……”
凰女噎了一下,好半天没说出话,盯着嬴无忌看了半天,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感觉我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就比如……我现在有些想体验一下繁衍的意义。”
嬴无忌面色一僵,捂着后腰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得等等,透支的有些严重。”
“又不是非你不可!”
“我不允许!”
“……”
凰女忍不住扑哧一笑:“那你好好补补,我可能过几天才要痊愈。”
“这还差不多!”
嬴无忌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我调配的伤药都在床头,你自己看着吃,我还有点事儿,得赶紧回去一趟!”
“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养伤?得到了就不珍惜?”
一句话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凰女摆了摆手:“开玩笑而已,我只是想问,那件事情很重要?”
嬴无忌郑重点头道:“很重要!”
凰女笑着点头:“那你快去吧,不用着急回来,把事情办好!”
“嗯!”
嬴无忌念头一动,便消失在了鲲鹏之尸内。
再次出现,已经是黎殿的书房。
赵宁收起染白发的物什,笑着看向他:“还能看得出白头发么?”
嬴无忌摇头:“不能!”
赵宁抿了抿嘴:“那……我们出发?”
“嗯!”
嬴无忌重重点头。
随后,便握住赵宁的手。
两人齐齐深吸了一口气,便朝后厅走去。
进门之前,嬴无忌忍不住问道:“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去看?”
“等你呢!”
赵宁莞尔一笑。
嬴无忌沉默,偷偷朝后厅墙上挂的画像瞄了一眼,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把丹青妙术写进了规则里面。
死者已矣。
没有复生,也没有轮回。
生者寿元也不得增减。
比起以往,唯一的不一样,就是当亡者画像前有人思念的时候,本魂会被唤醒。
天下黎民皆是如此。
赵宁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笑着给他整了整衣领:“你答应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孩子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来说。”
“嗯!”
嬴无忌点了点头,便于她携手一起进了厅门。
几乎就在两人在画前站定的一瞬间。
画卷中就走出了一个英气不凡却略显迷茫的老者。
两人齐齐拜下。
“女儿赵宁,拜见父亲大人!”
“愚婿无忌,拜见父亲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