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沉,灯火阑珊,星月初升,仙人居客栈依然食客云集。
柳如烟大快朵颐,酒却喝得极少,罗香雪却是相反,饭菜未动,只顾着一杯接一杯倒酒下肚,柳如烟几次劝阻她少喝点,但她心有不快借酒浇愁,哪里听得进去他好言相劝。只顾着斟酒相敬再一饮而下,她不曾动筷,柳如烟一个人吃菜,也吃得有些索然无味,三两下饱腹后,竟也陪着她喝起酒来。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窗外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廊檐下红彤彤的烛火似也照不亮他们比黑夜更暗的心绪。
不多时,桌上两壶酒已快见了底,罗香雪本不胜酒力,此刻脸颊绯红,两眼迷离,脸上喉咙里只觉火辣辣发热,还在一个劲儿对柳如烟劝酒,她看着柳如烟,视线渐渐模糊,她嘴里念叨着:“柳大哥,喝,来来,我们继续喝酒,我们要……要不醉不归!哈哈!”她举起酒壶,朝面前酒杯欲斟满,却是入手轻轻,晃荡一下,壶中没了声响,显然所余不多,一串清香扑鼻的酒液滴入杯中。
罗香雪将小半盏美酒倒进喉咙,忙朝店家招呼:“小二……小二,快上酒!”柳如烟急忙招手阻止呼道:“罢了,莫再上酒!小二,结账。”说罢,从怀里摸出一锭五钱碎银放在桌上。小二小跑着过来,一阵点头哈腰,笑嘻嘻拿了银钱而去。
夜色渐浓,冷风凛冽,窗外响起一阵马嘶,随着一声吆喝,两骑人马勒缰停在大门口。
小二赶紧上前相迎,柳如烟目光如炬朝那边望去,却见是一老者和一少女,老者头发花白一身灰袍,少女却是穿一身紫色长裙身材修长。少女嘴里轻声念叨:“爹,您说柳大哥他们该是回来了罢?”
老者道:“你柳大哥是担心我,才上山寻我的,我总算没看错他。”他脸上笑意慈祥,满是欣悦之色。
这一老一少两人正是楚云飞和他的女儿楚梦花。两人急匆匆踏入大堂,朝满堂食客扫视一眼,柳如烟一瞥之下,便瞧见了父女两人,忙起身朝他们挥手招呼:“师傅,师妹,你们总算回来了。”
梦花闻声望去,一看是柳如烟和罗香雪,顿时喜笑颜开,朝两人挥手呼道:“柳大哥,罗姑娘,你们果然在店里呢!”她牵着楚云飞的手来到两人桌前。
楚云飞也含笑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梦花搀扶着楚云飞在桌旁落坐。
柳如烟道:“师傅,昨日弟子回来没见到您,问花妹,说您去了山上,许伯伯一家着急要走,于是弟子便上山寻您,弟子找遍卧龙谷也没寻见您,弟子担心您有危险,后来香妹也上山来了,我们又去栖霞谷寻您……”他的话还没说完,楚云飞面上骤然变色,他深深皱起眉头,似是想到两什么。
罗香雪察觉楚云飞脸上的异色,又看了柳如烟一眼,急忙说道:“伯伯,你们都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她朝楚梦花微微一笑,梦花也露出笑脸,只是微微显出一丝别扭。
柳如烟叫了小二拿来两副碗筷,又再叫了三个菜,都是楚云飞和梦花喜欢吃的。四个人静静地吃起来,吃饭时,谁也没吭声,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闷。尤其是楚云飞,一直紧锁眉头,愁云满面,而一旁的梦花,明亮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流转。
柳如烟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看着楚云飞关切问道:“师傅,你和花妹是去送许伯伯一家了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罗香雪和楚梦花对望一眼,满脸诧异。
过了半晌,楚云飞才缓缓说道:“先吃饭吧,烟儿,一会儿你来外里树林里,为师在那里等你。”说着,将一杯酒倒入喉中,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梦花一怔,忙起身欲跟上,却被楚云飞挥手止住。
梦花满脸疑惑,怔怔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着柳如烟和罗香雪,柳如烟开口说道:“花妹,香妹,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他面色凝重,似已猜到师傅要对他说的话非同一般。
柳如烟起身走出店外,身影隐没黑暗中,风声鹤唳,他心理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方才师傅反常的神态,令他心理隐隐不安。楚云飞快步进了一片枫林,漆黑的林子里空荡荡的,他背负着双手,神情严肃,似是满腹愁绪。柳如烟远远看见师傅背影伫立在萧萧冷风中,他的背影已没有当年的挺拔,显得微微佝偻。夜风吹着他衣襟飘舞,他却静静望向远处,一动不动。
柳如烟来到他身后站定:“师傅,您有什么话就对弟子说吧?”他凝视着楚云飞廋削的身影,曾经的伟岸已不复存在。
楚云飞仍然巍然不动,过了良久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柳如烟,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到他用低沉的嗓音开口说道:“烟儿,为师对不住你啊!”他说得很慢很轻,似是带着微微哽咽。他伸手扶着柳如烟臂膀,幽幽叹息道“二十年前,义兄将你交到我手上,而你爹娘却惨遭毒手驾鹤西去,我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关于你妹妹的下落,而这么多年来,我虽四处打听,却渺无音讯,你爹在信中将你们兄妹俩交付于我,我却不能让你们兄妹团圆,咳,我真是愧对九泉之下的义兄啊!”他说着,扶着柳如烟的手在微微颤抖,黑暗中,他伸手入怀一阵摸索着。掏出两件小物什,也瞧不清是什么东西。
柳如烟看着师傅的举动,大感诧异,甚至有些紧张,他似乎已料到,师傅要告诉他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他想开口问,想迫不及待知道,可他又不敢问。
黑暗中,楚云飞将两封黄皮书信递到他面前,低沉着嗓音说道:“这是两封书信,一封是你爹当年遗留的,一封是你许伯伯在回程时交给我的,你自己看看吧,看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柳如烟双手接过,暗夜里看不分明,他摸索一下黄皮纸,单薄粗糙的信封上还残留着师傅的体温,他心里一阵激动而温暖,他知道,这两封信上必定有关于柳家庄惨案的秘密。
他迫不及待想要拆开看看,楚云飞忽然缓缓道:“烟儿,为师没有完成你爹临终前的嘱托,愧对你的爹娘!为师身体已日渐衰弱,恐怕不能助你完成心愿,你一定要找到你的小妹,一定要查出真凶为你惨死的爹娘报仇雪恨。孩子,明日你就离开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他握住柳如烟的手,他的手掌廋削而有力,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遍柳如烟全身。
柳如烟心里涌起一股火热,温暖而又酸楚,他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坚定地说道:“师傅,徒儿跪谢师傅的养育教诲之恩,您老人家千万保重!待徒儿了却这桩恩怨再回来侍奉您老人家!不管徒儿去到何方,都不忘师傅的再造之恩!”说罢,扑通一声跪在楚云飞面前,重重嗑头拜谢。
楚云飞忙扶他起身,郑重说道:“烟儿,你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务必三思而后行,如果没有把握对付仇人,一定设法保全自身安危,切不可莽撞行事!”
“徒儿知道了,师傅,您就放心吧,徒儿一定谨记您的嘱咐。只是,徒儿担心您老身体不好,徒儿不在您身边照顾,您和花妹一定要好好的,徒儿很快就回来为您尽孝。”柳如烟眼角不觉间淌下两行热泪。
楚云飞说道:“如今你许伯伯回了红琴居,明日我和花儿就回卧龙谷去,盖一间房,我们等着你回来。你不必担心我,师傅祝你马到成功!”他拍了拍柳如烟肩膀,径直朝客栈走去。
柳如烟呆立半晌,心中思绪翻涌,他将书信放入怀里,疾步而回。
夜已深,堂中食客皆数散去,柳如烟将房门紧掩,急忙拆开一封书信,认真看起来:“柳贤侄亲启,你的身世凄苦,我深表同情,自幼拜在义弟门下苦学武艺,如今你已武技大成,我同义兄商议,是时候告诉你事情真相,我先前受义兄所托,派出密探打听到你仇家的线索,此人正隐居在终南山栖霞谷里,你的仇家叫罗林。他正是杀害你爹娘和柳家庄几十口人的幕后真凶,目的是要抢夺你家祖传的“扁鹊医经”。此书确是你的祖上所藏,你爹和娘本无武功,数十家仆拼死抵抗,最终全部惨死,而那本医经也从此消失,想必正是被仇家夺去。这消息应是确凿无疑,你速去终南山栖霞谷寻他复仇!许枫。”
柳如烟看完书信,顿时脑中五雷轰顶,信上所说的栖霞谷,不正是和罗香雪的家么!那片翠绿竹林,那片碧蓝湖泊,而信上说自己的仇人叫罗林,香雪也姓罗,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情况,难道罗香雪和这个罗林有什么关系?他甚至想到一个更可怕的情形:那片翠竹林里竟只有香雪一个人家。他越想越疑虑,越想越后怕。而同罗香雪相处日久,却始终没问过她爹娘的名讳。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闭上眼又不觉睁开,脑中纷乱如麻,他想起过去的那些岁月,小时候和爹娘妹妹在一起的情形,他只觉得心一阵一阵的牵扯疼痛,又想想自己往后未知的路,心下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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