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人心
柴尔德来不及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推开跟着自己的信徒,嘱咐道:“完成包围,向顺天祈祷!”
“那您呢?”
“我来引开他。”
柴尔德话音落下,双肩辉光浮动,整个人迅速化为一团暴风,裹挟砂石冲天而起。
这是【暴风坎肩】赋予他的能力,这件驻念神物能让人获得驾驭风暴的力量,原本是一件攻伐利器,但柴尔德的性格比较保守,暂时只学会了用它来赶路。
伴随一阵狂风呼啸之音,每秒三十多米的移动速度让柴尔德转瞬便冲上了百米高空。
但那浑身笼罩圣光的天父教圣徒亦非等闲,只见他手握长剑朝前一指,下一刻,整个人竟化为一道流光,瞬间跨越数百米距离,出现在柴尔德面前。
他腰间长剑随光飞出,挟雷霆之威自行斩向柴尔德面门!
柴尔德吓了一跳,连忙化身风暴,躲开了这一剑。不料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竟再度抽出腰间另一柄长剑,迎风横斩而来!
那是一柄纯白之剑,其上辉光升腾,犹如火焰,出鞘的瞬间,便将周围照成一团白昼。
剑锋划过风暴,明明落点空无一物,却仿佛斩中了某种实质性的东西,竟于半空中拉出一道血色痕迹。
噗!
伴随一阵剧烈辉光迸射,无形的风暴噗的一声散开,空气中浮现出柴尔德错愕难言的面孔。
他整个人现在都是蒙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柄剑能够劈开风暴,乃至于将他从风中拽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柄剑还吞噬了他那本就不甚强大的意识之力,让他瞬间失去了继续操纵驻念神物的资格!
柴尔德直接从百米高空之上落了下来,他听到耳畔风声呼啸,他看到那光辉中的圣徒高举长剑缀风朝他冲来,他感觉肚子被划破了一道大口子,疼痛和寒冷让他感到恍惚。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柴尔德都反应不过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失败,更没想过会败得这么迅速,这么毫无还手之力。
我果然不擅长这种事情。
柴尔德在心中苦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伟大的顺天,很抱歉,祢的信徒辜负了祢.”
柴尔德并不为死亡而害怕,他只为自己的失败感到愧歉。
他试图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向自己的神祈祷赎罪,结果赎罪之语尚未念完,突然间,就有一阵此起彼伏的高喊祷传入了他的耳朵。
“游走于时间长河之圣者,科学与魔法的主宰,伟大顺天的代行人,格兰仕的守护神,祢的信徒,祈求祢的注视和祝福!”
是地面上的信徒们!
他们完成了祷告!
柴尔德露出一丝笑容,这下子,他终于不用担心死后无言面对顺天之神了。
他的死亡是值得的,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兄弟姐妹争取到了时间!
他想着,突然感觉整个人猛地一顿。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东西托住了他,耳畔风声渐去,下落之势顿止。
柴尔德短暂愣了下,睁眼一看,便看到了漫天水光。
漆黑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湛蓝大河,那河流倒挂在天上,波光粼粼,壮绝非常。
嗖!
正追赶柴尔德的圣徒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瞬间紧急刹车,于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头飞走。
柴尔德听到四周传来惊恐的尖叫,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水波之上,脚下遍地都是火光。
无数的天父教信徒如同被人追赶的兔子般,并肩接踵冲上了大街,在他们身后,是高达数十米的汹涌水浪!
遮天蔽日的浪潮自港口汇聚,形成巨墙,匍匐横犁漫过城市,瞬间便吞没了大片建筑和人影。
随着水浪蔓延而来,有飓风呼啸扭转,凝水成形,化作一尊数十米高的巨人,显现凡尘!
奔涌的浪潮组成了祂的身躯,飓风拉长化为手臂,让祂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拥有了神智的天地精灵!
就在这时。
之前追赶柴尔德的天父教圣徒突然架光返回,他身旁还跟着三位身穿圣职衣的同僚,四道人影落于巨人面前,同时高举长剑,迎风而斩!
霎时间,纯白光芒喷涌而出,化为四道长短不一的光流,撞向巨人的头颅。
夜空被炽白之色点亮,巨大的意识波动甚至短暂平息了躁动的水汽。
但一切只是徒劳。
飓风自巨人的手臂中飞出,裹挟巨浪冲天而起,一个照面便将看似无匹的光流冲得粉碎。
光斑炸裂成粉末,随雨落下,巨人抬手一挥,有滚滚风浪四起,化为遮天大幕,将四名圣徒尽数笼罩。
浪花向内挤压,噗噗炸裂,水流如利剑穿刺血肉,湛蓝的水光中浮现出大片鲜红之色。
猩红巨浪于呼啸中砸落在地,掉出四柄只剩半截的长剑。
至于四名圣徒他们已与水融为了一体,难分彼此。
这便是神灵的伟力,凛然而不可抵挡。
抛却那些幽灵般的神力容器不算,任何拥有坚实教派基础的神灵,都能轻而易举的灭杀凡世之圣徒。
哪怕是所谓的【陆上天使】也一样。
柴尔德看到了巨人那标志性的三叉蛇头,他面露狂喜,对着地上的兄弟姐妹们大喊:“是顺天!伟大的顺天降临了!”
不少信徒跟着他大喊,为伟大顺天的无匹神威而亢奋。
柴尔德在这时候恢复了些许意识力量,他化为飓风落地,意图召集兄弟姐妹们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数十名信徒汇聚到他身边时,有一位年轻信徒突然问了他一句话。
“柴尔德阁下,我们是在帮助顺天之神进行屠杀吗?”
柴尔德愣了下,下意识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起了那场雨。”
年轻看向周围奔逃的人群,眼神有些茫然。
夜色之中,人潮汹涌。
父母抱着襁褓幼儿,青壮搀扶着耄耋老者,每个人都在仓皇奔逃,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慌张和无措,更有一些胆小的人,跑着跑着,突然就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天父啊!我们明明这么爱戴祢!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遭受这样的苦难!”
尽在咫尺的质问声响起。
柴尔德整个人如招雷劈,愣在了原地。
这句话,他太熟悉了。
轰隆!
水汽腾涌,风吹云聚,大雨突兀而降,天河随之倾倒,化为辽阔雨幕,笼罩了整个兰卡港。
柴尔德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他看着高天之上那道伟岸身影,看着自己的神灵向凡间宣泄着祂的伟力,任凭雨水打湿了头发又顺着脸颊流下,如雕塑般凝固在了原地。
他感到一阵茫然。
暴雨、洪水、哭喊的人群,无助的信徒,因神灵的一念之私而被迫流离失所的人们。
一切都与他所经历的如出一辙。
一切都像是某种既定的重演。
曾经的他也如这些人一样无措,明明他也曾遭受苦难
而现在,他却成了带来苦难的帮凶。
我真的,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吗?
柴尔德知道自己不该质疑神灵,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难以说服自己的内心。
四周的哭喊声撕心裂肺,面前的数十名信徒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在经受着内心的拷问。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的信仰不够虔诚,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极尽虔诚的信仰,让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羞愧。
于苦难中诞生的信仰,从来不会完全指向某个特定的人,或神。
它诞生于苦难,期待光明,欲向幸福,只为迎接黎明。
顺天只是恰好承载了这份信仰,祂并非信仰的具体化身。
这正是顾修涯和其他所有神灵最大的区别。他借助苦难创造了自己,但在祂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面对这些问题。
好在,并非所有人,都如柴尔德这般“幼稚”。
于心灵的寂静煎熬之中,有另一位信徒,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们和天父教换个位置.他们,会怜悯死于洪水中的我们吗?”
柴尔德闻声回神。
他转过头,看到说话的人是一名满脸胡须的中年信徒。
最先提问的年轻信徒瞪大了眼睛:“萨玛力,你怎么能这么想?靠揣测冠以他人罪名,然后基于这个罪名认定他人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由此便显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安理得.倘若我们这样做,和天父教又有什么区别?”
中年信徒笑了笑:“孩子,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没有揣测他们,我是在以我所经历的一切作为经验,去判断他们会怎么做。”
“这同样是武断的揣测!人并非一成不变的东西!”
“是,你是对的。但伱有没有想过,豺狼永远变不成羔羊,施暴者从不会洗心革面。卑劣的终究是卑劣的,他不会因为我们的心慈手软,而记我们的好。”
“他只会更加无情、更加恶劣、更加变本加厉的,对待我们!”
“你”
“你有想过今天这场大雨发生在你的家乡,会是什么样子吗?”
中年信徒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他看着他,眼神平静,语气却显复杂:“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这些四散奔逃的人,他们会变成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爱的人。”
“你还小,不知道天父教表面的光鲜圣洁下到底有多么令人发指,但我见过。三年前,在南斯顿,我邻居家的儿子远洋归家,带回了一件格兰联邦生产的纪念品,万神绘卷,就因为这东西,他们一家九口,被天父教的教徒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了。”
“我至今仍记得人在火焰的炙烤下所发出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惨叫。还有脂肪爆燃带来的恶臭,和满地的油脂。”
“你可能会想,是天父教杀死了他们。和这些信徒们没有关系。对吗?”
“那你就错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教们,根本没工夫来关心一处穷乡僻壤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一切,都是天父教的教徒们自己干的。”
“信仰扭曲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也化作了吃人的鬼。”
“他们烧死了九个无辜的人,其中还有三个孩子,这一切只为向天父表现他们的忠诚,而可笑的是,他们还真的获得了忠诚换来的嘉奖!”
“天父降下神恩,让领头者成为了圣徒!”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教派和祂的信徒们,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是些恶臭流脓的东西!”
“只要能获得信仰,只要能带来敬畏,他们根本不管正义与否!”
“我知道!我听过类似的故事!我知道天父教是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大声回应。
“正是因为看清了它的面目,我才会如此坚贞的信仰顺天!”
“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加害他人的理由。萨玛力。”
年轻信徒的眼神坚定,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见过黑暗,所以我向往光明。但那光明不应只照你我,我想看到它光耀万物,我想看它为众生带来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他者的黑暗,来衬托它的光芒。”
“这样的光明,即便再宏大,再璀璨,又有什么用呢?它改变不了它诞生于黑暗的本质,而我们,也不过是从一场压迫之中,迈向了另一场压迫罢了。”
中年人笑了起来。
“孩子,我为你的伟大理想而骄傲,倘若我年轻二十岁,或许,我会选择追随你,去帮助你完成你的理想。”
“但现实,和理想不一样。”
“你以为现在的我们有选择吗?”
“当然。”
“不,你错了。”
“我们没有选择。”
“顺天教发展得太快了,快到让人不安,快到不可能和天父教和平共存下去。”
“等待我们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放弃抵抗,被诛灭殆尽。要么主动出击,获得相对的光明。”
“你会怎么选?”
“我”
“倘若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每一分怜悯,都将为未来的同胞留下无穷祸患;”
“倘若我告诉你,你今天对他们仁慈,明天他们就会举起刀剑砍向我们。”
“你还会如此坚定的,想要饶过他们吗?”
“我”
“仁慈不应赐予仇敌,就像仇恨不该发泄在爱你的人身上。”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东西,公平也好,正义也罢,它只是主观认知下的一种立场,一件事对于别人而言是灾难,对于我们而言,却可以是新生。”
“不要忘了你的立场,不要忘了你站在何处,不要忘了你的一切是谁赐予,不要忘了,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