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阴时晴时风时雨了两日,台风绕过本市,只留了一场迟到的雨。
秦甦是被雨滴敲打窗玻的声儿吵醒的。
梦醒前,她正在做心系人类的女娲,拼命抻展四肢,以己肉躯,弥天大缝。恰是高/潮时刻,耳边响起声似马蹄点地的壮烈声效,她幽幽睁眼,身体还沸腾着热血。
一抹额头,密密的汗。
她躺在床中央,两手雨刮器一样,上下扫荡。果然没人。
早上石墨洗漱完,凑到她耳边轻声问,要擦肚皮吗?
她半梦半醒,朦胧着意识,点点头。
她被封印在母体,触感清晰,意识虚下,感官混沌地游移于边界。后来他什么时候擦完妊娠油,什么时候离开,她完全没了印象。
秦甦看了眼时间,早上十一点。【爸爸早安,醒啦!】
她手撑着床,稍稍偏身才坐起的身体。以前腿一蹬就竖起来的灵活性,现在是没可能了。
秦甦挤了牙膏,用平时的05倍速一点点小心翼翼开始刷牙。
这两天牙龈有点出血,她在妈妈购物群里问了一句,里面的百事通比百度百科还灵,几十个个案挤满屏幕,大家的分享欲很强。
秦甦结合和群聊,总结下来就是,孕期孕酮含量增高、口腔供血量增加,导致牙龈毛细血管扩张、弯曲、弹性减弱,血液淤滞,会有牙龈出血的现象[1]。当然这些产后会一一恢复。
她一边走一边刷。
诺大的客厅昏暗,联排窗户把视野拉长,绿树被风摧雨打,抖落尘埃与猩热,声势浩大的夏雨浇得人视觉舒畅,
秦甦感觉正身处黑暗异世界,自己像个孢子母细胞,正在经过畸变,通过破坏自身结构,进行有丝分裂,生殖孢子。
打破黑暗异世界的是人间使者陆女士。她听见客厅的动静,围了条太太乐鸡精送的围裙,从房间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做饭做到一半跑进去看电视了。
她第一眼先落在秦甦的肚子上,问她,今天宝宝动了吗?
昨晚大家说得热火朝天,秦甦感觉到肚子明显波动了一下,吓得愣在那里。她没破坏良好的聊天氛围,等莫女士走了,才拉着妈妈说的。
秦甦摇头,说没有动,可能昨晚笑得厉害,以为动了吧。
陆女士说:“我问了,说双胞胎四五月就会动了,也就是这阵子了。”她走到厨房,又拿了个东西走了出来,“这个钱包你怎么扔了?”她早上整理垃圾桶,以为是不小心掉进去的,翻翻里面,卡都抽掉了。
看清是徐路阳同款钱包,秦甦面露尴尬,含着口白沫往洗手间走,“我不要了!你别捡回来!”
“怎么不要了?不是说挺贵的吗?”
“不要了!”她坚决!
昨晚凌晨三点,听石墨说完那件事,秦甦先还感叹,徐路阳脑子真是不好,居然还用刻情侣名的钱包,不要命了还有,那个顾兰亭喝多了还挺厉害,估计积怨已久,也不知道这对道德外重圆的破镜鸳鸯能不能走下去
秦甦操心这操心那,闭目养神一分钟后,心脏狂跳,飞快掀开被子开始掏包。
石墨这厮真是,有话不明说,兜了一晚上弯,害她好半会才反应过来。
秦甦和徐路阳用的是同款钱包,买的时候在专柜刻字,彼时荷尔蒙上头,她的刻了qx、他的刻了xq。像石墨这种只看过她身份证一眼,就可以准确记住,定位到区域派出所的人,心思缜密可见一斑,绝对注意到了钱包!
被这种男人喜欢,真是甜蜜的负担。
“你这个小孩真的是你不要我要!”好端端的名牌钱包。
陆玉霞看了看牌子,好像叫什么“爱了喂”,挺贵的。之前秦甦做代购,整箱整箱的东西寄到家里,潘羽织负责国内的包装寄出。整理时候,潘羽织跟她说过,这个很贵,包装盒都要确认完好,要八角尖尖,纤尘不染。
秦甦听见了,“你用就用,不要给石墨看到。”
秦甦下午被接去了石墨家。
石墨老说莫蔓菁不靠谱,秦甦想,这不挺靠谱嘛。
早上就把石墨的画拍照发了过来,问她要不要来她家看,秦甦说完好,车半小时就到了。她人生第一次享受到这种“贵宾”特权。
这几张画,秦甦看不出什么。当时门缝里传的纸条,传完基本就扔了,除了最后一张他的“自画像”,其余均没有保留。秦甦记不清楚他画了些什么,仅凭莫蔓菁发来的几幅作为论据,不足以支撑石墨是“路易基”这一论点。
她还想看更多!
石墨家和她想象的不同,又不尽相同。
秦甦鲜少接触书香门第,缺乏想象,所以走进幽静的大学住宿群,路过一栋栋爬山虎大院,整个人立刻被古色古香的学院风貌浸染,人都安静了不少。
和谢利山庄的华丽风格比,大学校园里的房子更让她喜欢。
石墨爷爷在门口接的秦甦。老爷子人不高,165左右。听说早年在新疆吃苦,营养不好,后面几个弟弟都长得很高。老爷子第一次见秦甦还强调,家里有高个基因,他只是营养不良。
见她带了水果,老石连着哎哟了好几声,赶紧从孕妇手里接东西。
秦甦怎么好让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拎,死死攥在手里,背到身后,礼貌扯开话题问爷爷,他也是住在这里吗?
他指了指东面,我们住那儿,离得近。
“你们在学校占了两栋楼?”
莫蔓菁闻声下楼,鼻梁还架着没来得及摘掉的眼镜,“老校区,环境没那么好,新校区那边的教学住宿比这里紧俏。”她顺利从秦甦手里拿过水果,递给阿姨,半捂住嘴跟她悄悄话,“老爷子听说你来了,非要过来,我拦不住,你理解一下,他们就这一个孙子。”
“就石墨一个吗?”秦甦意外。
“嗯,也就石峰一个儿子,本来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的,都意外没了,”她苦涩地扯扯嘴角,朝她挤眼睛,“所以很宠的。”比别的老人对家里添丁的盼望更为殷切。
保姆阿姨看见秦甦脚上沾了雨水,赶紧去拿毛巾。
秦甦忙说不用,她用纸巾擦擦就好了,结果话还没说到一半,阿姨便消失在了门口。
莫女士笑笑,“没事儿,让她们忙去,我当年也这样,还不好意思呢,结果等娃落地,这些体贴就都给娃了。这阵能做女王就坦然点,女人么,也就这阵子最尊贵,别不好意思。”
“好。”
秦甦坐在琉璃窗下,刚叉上一块苹果,就听到门口灌入嘈杂。风雨声夹杂着人声——
“不用换鞋。”
“没事没事。”
“在里面呢,两个!”
“哎哟!双胎!老石真的是好福气!”
秦甦中午还在异世界感受自己有丝分裂的异变身体,下午就被丢进了动物园,被人免费观摩。
一群老头老太黑压压地涌进厨房,给秦甦拿完毛巾的阿姨差点没挤进门,“姑娘,来,赶紧擦擦,不能着凉。”
秦甦颈上也不知是雨是汗,不住往外渗水,她挨个叫完人,呼吸明显紧了不少,像被人勒住了脖子。这些老教授们聊的话题都很正常,可秦甦一个也答不上来——
“什么时候谈的?怎么没告诉我们?”
“哎哟,什么时候领的证?怎么没通知我们?”
“办酒了吗?怎么没叫我们啊!”
“这么漂亮的姑娘藏着掖着,有了才告诉我们,石教授不够意思!”
石老爷子也尴尬,两手搓来搓去,八十的人了,本就佝偻,此刻更是矮了大半截。秦甦看着都难受。
他显然都不知如何把未婚先孕的事儿交待给这些老教授们。大家都退休没事干,嚼舌根一流,读书人拓展起人物发展,那真是只有你想不到。
他囫囵着嗓子,“这个还没弄”
一老教授惊了,着急上火:“还没结婚?为什么没结婚?石墨不肯结婚吗?石墨怎么会不结婚呢?石墨这么好的孩子!”
莫女士淡淡地说,“这个不是正准备呢么,先生小孩,孕妇为大,我们都听姑娘的。现在年轻人意识觉醒,不在乎什么恋爱、结婚、生子的先后步骤,想干嘛干嘛,我们老了,都落伍了,反正跟着年轻人走就对了。”
一群老教授目瞪口呆,舌头打结——
“哦”别人家的事也不好当面插嘴
“也对,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嗯,我们是落伍了”
“那现在没结婚,这个这个上户口怎么弄啊?”
石老爷子找到了话口插/进/去,“户口结不结婚都可以上的。”
听着还是不像话,“那你们准备”
一看石墨长大的老教授急了,“小秦?小秦是吧,哎哟,我跟你说,我们石墨真的一点花花肠子都没有,老实得不得了,真的是好男人!”
“就是就是,长得好!工作好!家里好!人品好!新时代四好男人啊!”
莫女士凑过去,同秦甦偷乐说,“人类繁育计划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石墨追求小秦长跑也已经看到终点了!”
莫蔓菁看到是故事线是——高速发展的经济时代,年轻人高压生活、事业忙碌,结婚生子得分两条故事线进行,一条顺叙,一条倒叙,如此两不耽误。
结婚话题朝着吹嘘石墨杀过去,动物园参观也有素质地按序进行。
女老师们摸摸肚子,问吃喝拉撒,猜男猜女,男老师们看看肚子,话其迂腐,表示这个还是要现代医学来看。
女老师们说,谁不知道现代医学最标准?猜男猜女是乐趣,你们不懂!男老师们弃权摆手,随你们随你们,我们不懂不懂。
秦甦维持礼貌微笑,僵硬地咀嚼水果,嚼得腮帮子都酸了。
真是好强大的道德绑架!
要不是她与石墨已经暗度陈仓,心甘情愿,换以前遇上这场面,指不定得多烦躁。现在么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尤其看见老人局促不安,脸上无光,想到石墨说的爷爷奶奶很爱他,整个人感同身受地心疼起来。
门再次打开,石奶奶姗姗来迟。莫女士见战场又添新丁,赶紧带秦甦逃离现场,去到二楼一间大卧室,“不好意思啊,姑娘,今天累着你了,现在带你去看画。”
简单一张木质大床,款式无甚新奇,胡桃木书架,右边置着张简单书桌,桌面空无一物。
房间朝南,视野开阔,今日逢雨,如若是个晴天,阳光一定极好。
“这是书架,没拆腰封的都是买来装饰的。”莫蔓菁指着一面雪白的墙壁,“这面墙以前都是他的奖状,后来房间重新装修,才揭下来的。本来还挺壮观的,一看就是个自律的好孩子。”莫蔓菁内心潜台词是:一看就是那种很没意思的三好学生,绝对看不出会未婚先生娃的那种。
莫女士拉开衣柜门,吃力地拖出一个沉重的箱子,“这里就是他以前上学的东西了。”她回头,见秦甦不动,招呼道,“不想看看孩子他爸以前多优秀?”
秦甦踏进这间卧室的瞬间,就明白了石墨性格里的稳重宽厚源自何处。
在这样一个稳定的家庭长大,就算对父母陪伴心有不甘,也不会多缺爱。
秦甦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他好幸福啊。”
“这句话你一定要跟他强调,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莫蔓菁来气,“那天还跟我说,他是自己长大的。”
抱怨到一半,石奶奶在底下喊莫女士,问她六安瓜片放哪儿了?
老太身体真硬朗,声音比秦甦都大。莫女士让秦甦随便看,自己先下去应付那帮老教授了。
门一关,秦甦耳边忽然清净,倒是有些不适应。
她站在那个纸箱前好一会,才开始翻看“少年的秘密”。
收到莫女士的先斩后奏,称她带秦甦去家里喝下午茶,顺便看看爷爷奶奶。石墨眉头立马蹙起!谁会大雨天带孕妇去喝下午茶?
莫蔓菁消息刚发出去,就听那电话一响,菊花吓得一紧。这小子肯定又哪里毛了。
哎,生儿子就是还债!
电话一通便是直白的质问。
她恨不能让石墨赔她一份肉毒钱,“不能带来吗?更生都没说什么。”
“人家好意思拒绝你吗?”石墨了解莫蔓菁那张嘴,没人能拒绝。这辈子能扛住她咄咄架势的,也就他了。石峰都不能。
“我看她挺高兴的,而且那帮老教授也没说什么”
石墨抬高声调:“你们还叫了他们?”
莫蔓菁咬住唇,暗道不好。那帮人也不是她叫来的,公公婆婆知道要有曾孙子曾孙女了,那张嘴巴就管不住地宣扬,天天盯她,她压力也很大啊。
石峰偏还不在国内,她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跟法人代表似的,公司一有什么岔子,她第一个背锅。
“算了,我打个电话给秦甦。”
莫蔓菁刚松了口气,那边石墨又叫了她一声,“对了,妈。”
她脸迅速嘟囔:“干嘛?还有什么要批评我的?”
石墨轻笑,“生气了?”
“你这么凶巴巴的,指望我能笑得出来?”
“生气找石峰哄你。”
她翻白眼,没理他。
他正色道:“我房里的那些东西,高中的画啊,还有别的什么,别让她看。”
莫女士愣在那里:“”
“晚上让阿姨准备点好吃的,我回来吃饭,正好接她回去。”
莫女士:“”
电话一挂,木质楼梯响起急促上溜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1]孕妇牙龈出血的原因,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