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百夫长若有所思的回营,其帐下兵卒们自有察觉。
早先第一个被赵正立一拳打倒在地的汉子扶腰而出,直率道:“百夫长,何小都统跟你说了啥?你可急死俺了,别跟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成么?说话像你打架一样爽快多好。”
此人叫刘大威,高大壮硕的北方汉子,是个伍长,典型有勇无谋,说话不经过脑子的家伙。
论起实力与威望,给他二十个兵做什长都绰绰有余,只是这家伙头脑简单,不善与人打交道,管兵不行,只喜欢冲杀,故而他也乐在其中。
年轻都尉上前拍了拍比他还高一截的汉子,哪知道刘大威条件反射缩了缩,见青年都尉没下一步动作,这才露出憨憨笑容示好,想必那一拳他刻骨铭心了吧!
赵正立也觉得这家伙话糙理不糙,便讲明了来龙去脉,以及筛选十人小队的军令。
兵卒们短暂安静,而后争先踊跃自举,就连行动不便的残兵老卒都扯着嗓子算一个,全然一副慷慨赴死的精气神。
营地吵嚷如鸡鸭鹅圈,搞得年轻都尉一阵错愕,此番去代州的任务艰难险阻,极大可能凶多吉少,他们居然如此积极,年轻百夫长自然诧异。
一位跟他在岢岚山一战的残兵解惑道,说越是艰巨困难的任务越伴随着丰厚犒赏,军功奖励,那可是真金白银,甚至加官晋爵,都有可能。
其次,是赵都尉过硬的本事,相信追随左右高低也能喝口残汤,捡些军功。
赵正立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他略微咳嗽,抬手下压示意安静,沉声道:“既然大伙儿追随在本都尉帐下,那么军功也得重新划分了。”
全场鸦雀无声。
赵正立自顾自道:“其中分团体与个人两种,团体即是团队合作军功,例如结阵,围剿,冲杀等团体作战犒赏。”
“个人军功,乃战场中冲杀次数的频率,以及杀敌数量的多少等。”
“本都尉另加一项,每场战役额外犒赏勇冠兵王一人,这笔钱由本都尉自掏腰包奖励。”
“所以,此次代州行动属于团体。”
赵正立又补充:“本都尉口中的团体可不是参战的团体哈,而是咱们一百号人这个团体,因为咱们是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有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加入才撑起了这支队伍,所以我们要有拧成一股绳,敢与天下争的气势。”
说完他环视百双复杂眼眸:“可有异议?”
百人眼神依旧复杂。
赵正立最后补充:“或许这项计划对强者不公,因为瓜分了他们利益,可若是换位思考,战场瞬息万变,任你如何强大自负,没后勤补给,没探路通信,没哨兵指引,那与一头瞎眼猛兽何疑?”
“你要相信,你的每一次冲杀都是因为无后顾之忧,若没有他们默默付出,每一次冲杀都将如深陷重围。”
“若把一支军队比喻成猛兽,冲杀的兵卒是撕咬猎物的爪牙,那么其他兵卒则是猛兽的眼睛、鼻子、尾巴、以及躯体,都缺一不可。”
“别说你们,就拿本都尉宗师水平也不敢在万军来去自如,放眼天下除了传说中的陆地神仙有那本事,谁还敢自负?若将数万兵卒拆分,他们还敢与宗师强者叫板吗?这就是团队的力量!”
“所以,若想往后军功卓越,连战连捷,必须团结。”
赵都尉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士兵们只从中领会到一个意思,团结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军功,单打独斗死的很快。
百人当中自然也有聪慧之人,早前结阵的数位中年兵卒显然被这位年轻都尉长远眼光折服,甚至隐隐看出那白脸嫩皮下潜藏的野心。
虽然只是简单的划分军功一事,但这无疑不是在变相端平军心这碗水,军心稳,军队何愁不固?
那几个原本不服年轻都尉的兵卒在这一刻破天荒第一个支持:“赵都尉所言极是,我等并无异议。”
他们是军队拔尖儿那一波人,也是看出青年都尉潜藏雄心的第一批人,如今当众赞成,余下那些稍弱的受益兵卒自然更没意见,很快全军响应。
虽说有些兵卒依旧没懂,他们只记住了一个理,年轻都尉简单几句就让他们往后每月多出几吊月钱,他们自然咧嘴傻乐欢呼。
一切皆妥,赵正立报出此番任务的十人名字,全是伍长以上兵卒,在河东路八军当中虽说不显眼,可在长宁军当中还是小有名气。
这些天赵正立都有观察,那几人跟刘大威不同的是,他们小有谋略才能,只缺少施展机会。
十人不说身经百战,至少大小也经历过数十场战役,细节方面自然无需交代。
——
七月的天,清晨与黄昏添了些许凉意。
暮色下,代州与忻州接壤之地有五队骑兵疾驰,个个身披铁甲,胯骑战马,肩背弓弩跟长矛,腰挂乌光闪闪的弯刀。
如此队伍惊得山野归家妇人手足无措,待一阵疾风擦肩驶过,又忍不住翘首张望,嘴里啧啧:“好不气派哩,不知我那数年没信儿的弟弟是否也这般派头?”
方才五队骑兵正是前往代州的长宁军,由于黄嵬山到楼板寨两处必经要道失守,阻断了长宁军直进代州的步伐,故而先派出一支奇兵绕到忻州边境迂回两地后方,再让大军兵临山下正面混淆契丹注意力,五十奇兵趁机以迅雷之势突袭,如此内外配合撕开一条缺口让大军直挺雁门关,阻击契丹攻城的一万精锐。
雁门关守住,代州则无恙,这便是河东路统帅葛洪亮提出的一计。
赵正立临行前看了战略地图,心中有一设想,那丢失在契丹的燕云十六地武州神池与庆国河东路一线之隔,契丹西线兵马未动,突袭代州的主力军定是武州附近兵马,若长宁军调转马头集结全部兵力攻打半虚空的神池,不知结局如何?
或是派遣一支奇兵绕开黄嵬山、楼板寨直接支援易守难攻的雁门关,再集结主力攻下契丹灰河南段,来个内外包抄,彻底断了契丹那一万兵卒的归家后路。
一个似围魏救赵,一个似困兽之斗,这两计缺点就是冒险了些,没个定数,相比之下葛统帅计策更保守妥当。
——
滹沱河贯穿代州与忻州,两州接壤处有一支流名曰忻川,交汇之地有一小镇叫关子镇,小镇不大却热闹非凡,如今大战再及,小镇更成了南北军民通行要道。
在巷子不起眼的酒肆当中迎来两位气宇非凡的青年,一个白袍俊朗的男子镶金挂玉,那昂贵刺绣腰带别着一把折扇,他眉宇间尽显沉稳与傲骨。
与之相比,另一个青年消瘦了些,不过一身华丽穿扮也彰显高贵身份,他肤色偏白,眼神对那白袍青年极其柔和,甚至依赖。
两人要了几碟小菜,慢条斯理吃着,不足片刻,酒肆门口又来了几波刀客,他们三五人一桌堵在酒肆门口,将明晃晃大刀摆在桌面,眼神时不时观察着两位青年。
白袍青年有察觉依旧淡定,偏瘦的青年则不自觉慢慢朝白袍靠拢,以求寻得一丝安全感。
店小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没在第一时间招呼这群客人。
白袍青年独饮茶水,刀客们眼神极速交流,近乎同时抽刀。
那白袍青年一手端茶碗,一手拍木桌,振起竹筒木筷,袖袍一挥,那竹筷似利箭一般射向满堂刀客,只听见“噗噗噗噗”,刀客眉心皆出现一个血窟窿,而筷子则深深陷入酒肆墙壁、桌面,以及门外树桩。
竹筷沾染的腥红鲜血滴落,满堂刀客应声倒地。
店小二与掌柜惊得呆若木鸡,只瞧见那消瘦的青年快步起身挨个取走刀客钱袋,而白袍青年自始至终都在悠闲吃喝。
一切完毕,白袍青年掏出手绢擦拭嘴角,再起身与消瘦青年坦然出门。
下一刻,门外嗖的一声飞来一个布袋,哗啦落在两人早前的餐桌上。
是一个钱袋。
门外传来淡然声音:“有劳两位替他们善后啦!”
店小二与掌柜望着钱袋又是一愣,还挺讲究?还挺客气?
在两人走出小镇的刹那,丛林间一道白光袭来,白袍青年拉着消瘦青年后移数米避开。
与此同时,两人先前位置轰然炸裂,留下笔直划痕,这是化形剑气,出手之人定是宗师强者。
丛林走出一位提剑的半百男人:“六皇子,七皇子,北边战事告急,太子殿下很牵挂二位安危,还请随老夫回京才是。”
另一方,七尺男子拎着一杆红缨枪缓缓现身,他面色平静,两撇小胡子在风中微微摇曳。
他全程无话,但显露的宗师气场已经说明一切。
此人正是同赵正立一起入京,而后转投太子门下做客卿的张子崖。
另一个剑客也是太子门下客卿,姓甚名谁不清楚,都叫他胡老三,胡三爷。
白袍俊逸的六皇子宋茂陵面无表情回应:“回去告诉他,我不稀罕那把椅子,如今国难当头,我得去尽一份力。”
七皇子宋仲良也赶忙附和,只是言谈有些不自然的怯弱:“我也不稀罕,宫里规矩太多,一点儿也不习惯!”
将近半百的胡老三,灿灿一笑:“那就请二位随我回去当面与太子殿下讲清楚吧!”
说话间,他与张子崖眼神交流,同步逼近。
宋茂陵做好殊死一搏准备,以一敌二虽说不惧,奈何有个毫无功底的弟弟跟着,他必须确保对方安全,故而将其护在身后谨慎后退。
距离逼近三米左右,胡老三抬剑出手,与此同时张子崖舞动红缨长枪,只听见“噗嗤”一声,血溅四方。
与他数步距离的胡老三捂紧鲜血喷涌的脖子一脸震惊,错愕的瞳孔渐渐失去生命栽倒。
宋茂陵与七皇子宋仲良更是一脸懵。
而当事人张子崖极为淡定擦拭了染血的枪尖,又掏出一瓶药水洒在胡老三尚有余温的躯体,以肉眼可见溃烂,他平淡道:“往北走,近日长宁军有五支骑兵路过,其中便有赵正立,你给他传个话,他帐下有个奸人,此番任务可能对他不利。”
说完他提着红缨一个闪身消失丛林,留下两个一脸蒙圈的皇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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