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乔治都无法想象,阿托希塔斯居然会带领他来到一座如此崭新的军事建筑面前。
这里远离赤道,坐落在一座岛屿上,也是在这里,乔治看到了这颗星球上的第一抹绿色。
这里居然有植物。
而且是参天的大树!
但那些大树只生长在岛屿的四周,中央,便是那座同体呈现出亮丽银色的金属建筑。
一抹又一抹金色的光点在这座建筑的周身萦绕盘旋,像是漫天的星辰被人摘了下来,然后塞进了这奇特的金属层中。
“这座建筑的年龄有至少三百万年,是里乌特原有的直立智人所建造,”
阿托希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里新鲜的空气,还有那些与外界完全不同的潮湿咸腥的海风。
他粗壮的身子轻而缓地落下在海岸的碎岩上,可以看到有细小的甲壳类海洋生物在浅水区匆匆爬过,
“这里是这个活死人之地唯一拥有生命的地方。”
说着,便有细微的蓝色碎光从他的毛孔中漂浮出来,这些来自蓝灯军团的希望力量让阿托希塔斯不至于像一头发狂的野兽那样只知道复仇与杀戮。
这个世界,不管是谁,都有他生而便有的任务与目的。
阿托希塔斯深知自己要做什么。
与自己想做什么。
乔治也在他身后落下。
这几天在宇宙中的长途跋涉,欧阿星与里乌特行星,都不是什么旅游胜地。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苍翠的绿色了。
“你得自己进去。”
阿托希塔斯回过头来,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友善一点,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太困难了。
微微点头。
乔治犹豫了一下。
他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逆党已死,而红魔将至。”
阿托希塔斯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部,他手掌上的皮肤粗糙得简直可以当做砂纸,
现在,他的声音如此低沉,
“我曾饱饮恶魔逆党之血,奥斯特曼先生,我曾见过……黑暗。”
……
“嗒——”“嗒——”“嗒——”“……”
液体滴落的声音自金属夹板的上层传来,这座建筑伫立在这里三百万年,似乎直到今天,才开始有了一丝腐朽的痕迹。
乔治推开那扇大门。
当他跨过这扇将建筑内部与外界隔离的大门时,似乎有一股寒意自内向外地迸发出来。
他瞳孔微缩。
被隐藏在大门倒钩下的字符——“控制、收容、保护”——又一次,又一次出现了这个东西。
伸手抚摸这些被深深烙印在大门上的金属字样,乔治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时隔经年,他终于又看到这东西了。
上一次,还是在主宇宙一战时期的柏林,在那里,他和埃凯德娜一起找到了丹尼尔。
进入大门之后是一条走廊。
看上去像是空洞的金属。
三百万年之后,这里的灯具再一次轰然亮起,或炫目或黯淡的光从每个方向照亮这条走廊。
呼出的空气化作白雾。
这里的温度大概很低。
但乔治没什么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伫立在门外的阿托希塔斯,有浓烈的红光在从他的身上渗透出来。
不受控制地渗透出来。
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乔治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意志能量在躁动着,它们从心脏游离到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周围的人墙壁上用某种特殊的方式刻画下了一个又一个字符,那大概是这颗星球原有文明的文字。
乔治当然可以花些时间去让系统翻译它们事实上他也的确有那个想法。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走廊的尽头,他似乎能感受到某种事物在呼唤自己。
巨大的悲伤像潮水涌上,把乔治像寄居蟹一样连着壳一起打湿,连周围的严寒在这悲伤的面前,都变得温暖和炽热明亮。
那里面,绝对有什么。
他的眼角撇过墙上的字符。
突然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
那扇金属大门上,那些该死的字符,全他妈是地球上最纯正的英文!
乔治猛然回头。
饶是以他强绝无敌的力量,手心也伸出了冷汗。
诡异。
这整个宇宙都有些太诡异了。
墙边凸出的部分是一个没有锁上的文件柜,乔治犹豫了一下,他没有走向那走廊的尽头。
而是来到了文件柜的面前。
他拉开了这东西。
里面只有一本封面上印着抽象黯淡火焰纹章的记事本,一支水笔夹在那上面。
“这东西,有三百万年历史?”
乔治凝神静气,他轻轻地触碰这份文件,然后打开它。
第一页。
“艾尔文·琼斯”。
“也许我们都不会死。”
在这名字与潦草的铭文之下,是一副抽象的草图,纯粹手画的、绕成一团的黑色线条。
纯粹的黑暗与死亡气息,浓郁地呈现在乔治的眼前。
依旧是英文。
他眉头微皱,快速地往下翻动。
第二页。
“…30年12月…日,阴”。
里面有些笔迹被刻意用墨团掩盖,这个名叫艾尔文·琼斯的人,他好像希望后来者看到一些东西,但又不希望他们彻底看到那些事情的真相。
“来到α收容所的第64天,一切都在彻底崩坏,我们的世界好像迎来了某种彻底而纯粹的唯心领域的黑暗面存在。”
第三页。
“…30年12月21日,阴”。
“那些东西从…爬出来,它们闯进α收容所,杀死了米娅·特雷托,我们只剩下四个人了。”
“还有一堆……”
第四页。
“…30年12月35日,暴雨”。
“终于下雨了,乌云将要散去,黑夜终会离去。但我很担心,玛丽亚·福勒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我和她是最后的幸存者。”
“万幸,‘祂’醒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本来是政府派遣来这里例行调查的行政官员,但今天,我愿意相信……世上真的有神。”
第五页。
日期没有了。
只有一句话。
“玛丽亚·福勒,她加入了黑夜。”
再往后,是大篇幅对某种神秘事物的研究与调查资料,在里面,乔治可以看到某些抽象的、扭曲的亚龙尸体。
它们无一例外,死相凄惨。
乔治一直往后翻,翻到最后。
“我是琼斯博士,我死定了。”
“这个世界死定了。”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们曾一度距离真理如此的……近在咫尺,我们曾一度有望成为神。”
“政府引爆了核弹。”
“但我知道这没用。”
“它们来自…”
“是时候了,我要迎接死亡了,唯有里乌特的彻底死亡,才能把那些…关死在这里。”
“我是……赴死者。”
“如果有机会见到艾米丽,我很想亲口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但她现在大概已经是黑夜的一部分了。”
“致敬吧,后来者。”
“向赴死者致敬。”
——
向赴死者,致敬……?
乔治把这份算得上是日志的文件合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艾尔文.琼斯。
他通篇都在用模糊抽象的手法来描述或者暗示,某种被他成为“黑夜”的唯心主义存在入侵了这颗星球。
那是什么东西?
有一些灵感自乔治的脑海中转瞬即逝。
他没有抓住它。
使劲的晃了晃脑袋。
把这份日志放在了贴近胸膛的衣物中,乔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
他抬眼看向走廊尽头的大门。
那里,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应该……和视差怪有关吧。
他猜测。
然后抬脚向里走去。
身后,那些百万年来不曾腐朽的金属,在他踏过之后,缓慢却肉眼可见地……化作飞灰。